一、立法背景

　　我國對于商號權的立法體例，將企業名稱與商標權的沖突主要劃分兩種處理方式：

　　第一種：將他人知名商標注冊為商號，并突出使用，納入《商標法》第五十七條第一款第（七）項“給他人的注冊商標專用權造成其他損害的”商標侵權行為進行規制。其直接司法解釋依據是《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商標民事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一條的規定，“將與他人注冊商標相同或者近似的文字作為企業字號在相同或者類似商品上突出使用，容易使相關公眾產生誤認的”屬于“給他人注冊商標專用權造成其他損害的商標侵權行為”。

　　第二種：將他人有一定影響的企業名稱、字號進行混淆性使用，納入《反不正當競爭法》第六條第（二）項進行規制。如深圳市寶安區法院審理的“海康威視”商標侵權及不正當競爭案。[1]

　　該情形下，法律賦予該企業名稱或字號的持有人享有在先商號或字號權。對此，《商標法》第三十二條，也針對將他人在先商號或字號權搶注為注冊商標的行為，在先權利人可以據此提起商標異議和宣告無效。

　　對于權利沖突協調，除了《商標法》規定了商標異議和宣告無效救濟外，《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涉及知識產權權利沖突民事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八條也規定：在審理涉及注冊商標等知識產權與企業名稱字號沖突的案件中，對構成侵犯注冊商標權或者不正當競爭等行為的，可以根據當事人的請求和具體案情，調解或者判決行為人變更或停止使用該企業名稱字號。

 

　　二、司法實踐的爭議問題及建議

　　根據前述可知，我國的《商標法》和《反不正當競爭法》及相關的司法解釋已經規定了相對完善的協調機制。結合上海知識產權律所多年辦理相關案件，目前司法實踐中對于比較特殊的情形，仍然沒有形成統一的司法觀點，值得探討和研究，列舉如下：

　　（一）將他人知名度較高的商標登記為企業名稱，并整體突出使用，是否構成侵權

　　1.案情概要

　　原告廣州阿道夫個人護理用品有限公司（以下稱原告）的第8457568號“阿道夫”商標注冊于2011年7月21日，阿道夫品牌經過十年來的廣泛使用、宣傳和銷售，“阿道夫”商標相繼獲得2019年CCTV“新中國成立70周年70品牌”、2018年“中國美妝年度洗護品牌”、2019年“中國化妝品細分品類排行榜洗護發品類TOP1”、“京東超市雙百億俱樂部億元品牌”、2018~2020年“中華品牌商標博覽會金獎”等榮譽,并被列入2020年度廣東省重點商標保護名錄，足見阿道夫在中國境內已經占有較高的市場份額和品牌影響力。

　　原告發現，被告廣州阿道夫化妝品貿易有限公司（以下稱被告）答辯稱于2017年4月10日注冊成立，并在其經營銷售的洗發乳液瓶身正面和背面標有“”圖案，圖案下方注明“廣州阿道夫化妝品貿易有限公司授權”，其中“阿道夫”三字為黑色加粗大號字體。遂訴至法院。

　　被告辯稱：根據提交企業登記信息檢索資料顯示，截至2017年11月21日，全國范圍內以“阿道夫”作為企業字號的企業有38家，以此證明“阿道夫”與原告的“阿道夫”商標及“阿道夫”品牌洗發水不具有對應關系，在涉案產品上使用企業字號“阿道夫”不會引起消費者對商品來源產生混淆。

　　一審審理過程中，廣州阿道夫化妝品貿易有限公司提交了其生產的侵權產品注明“廣州阿道夫化妝品貿易有限公司授權”，但“阿道夫”三字未被加粗放大，企業全稱整體字體大小一致，但放置在產品顯著位置。對比圖表如下：

　　2.爭議焦點

　　對于被告就“阿道夫”三個字進行突出使用的侵權認定不存在爭議。主要的焦點在于：廣州阿道夫化妝品貿易有限公司在一審庭審過程中提交改成企業全稱（整體字體大小一致）使用的侵權產品是否構成對原告阿道夫商標的侵害？

　　廣州市越秀區人民法院審理后認為：因其在該產品上將企業名稱放置于產品正面顯著處，而非如通常產品將廠家或授權商家的名稱放置于產品背面的產品信息說明處，廣州阿道夫化妝品貿易有限公司也未能舉證證實該使用方式符合行業慣例，且廣州阿道夫化妝品貿易有限公司將其企業名稱放置于“”標識的正下方，而該標識與第19025625號“”注冊商標的近似度高，因此該行為仍屬對企業名稱的突出使用。[2]

　　3.律師建議

　　將知名商標品牌搶注為企業字號，進行混淆性使用的糾紛屢見不鮮，根據最高人民法院的司法解釋，對于將注冊商標搶注為字號進行商業使用僅限于對字號突出使用的方式時才構成商標侵權。而如果對企業全稱字體大小一致的規范使用，根據信賴利益的原則，司法實踐中一般認定為是對企業商號的合理使用。

　　上海知識產權律所認為，將企業全稱使用在侵權產品上時，對“企業字號有無被突出使用”進行突破性的解釋，即“企業字號有無被突出使用，不能僅考慮企業字號在形式上是否突出顯著，更應考慮企業字號的使用是否會造成商品來源混淆”。例如上述案例，被告將企業名稱“廣州阿道夫化妝品貿易有限公司”置于與原告注冊商標“”構成近似的“”圖案下方，且企業名稱含有字號“阿道夫”三字，與原告注冊商標“阿道夫”相同，從整體上觀察，消費者仍然會認為涉案產品來源于原告或與原告存在授權生產、商標許可使用等聯系。因此被告將“廣州阿道夫化妝品貿易有限公司”中的字號進行放大突顯，但由于將該企業名稱與原告知名商標呈上下排列地放置在顯著位置，仍然構成對企業字號的突出使用，進而認定被告整改后的侵權產品仍然構成商標侵權。該案是法院對企業全稱使用被認定為對字號突出使用的合理擴張解釋和司法認定，對日后類似案件的處理具有積極指導意義。

　　進一步地，鑒于商標注冊登記和商號注冊登記的行政主體分離，導致知名商標和商號信息庫的不同步，存在交叉檢索的難度。對于馳名商標而言，已經建立了初步的企業名稱預登記檢索機制。但對于非馳名商標以外的大量知名商標品牌，由于省著名商標的廢止，導致全國沒有辦法建立統一的知名商標保護名錄。對此，廣東省商標協會率先于2020年探索建立了廣東省重點商標名錄的《廣東省重點商標保護名錄管理規范-T/GDTA001—2020》，該規范的實施，對于廣東省乃至全國范圍內針對非馳名的在先使用且具有一定影響的商標納入商號登記事先審查名單，具有重要的借鑒作用，建議相關的立法機構探索建立更為強保護的注冊商標重點保護名錄，作為企業名稱預登記的審查機制，從技術上解決注冊商標與商號的沖突問題。
 

　　（二）如何規制他人將知名度較高的商號搶注為境外企業名稱并在中國境內使用

　　1.案例解讀

　　由于中國香港公司和國外注冊企業名稱的審查機制相對較為寬松，這些年出現了大量在中國香港、英國、德國等注冊登記與世界知名品牌基本雷同的企業名稱，甚至還存在直接向國家知識產權局申請注冊商標，被審查員誤認為申請人是知名品牌企業而核準注冊的情況。這類問題也是商號權與商標權沖突的典型問題。在民事案件中，針對侵權人通過境外登記企業名稱，在中國境內進行混淆使用的行為，行界觀點基本趨于一致，即認定構成不正當競爭。

　　如在廣東三雄極光照明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稱“原告”）訴被告中山市古鎮虎宇五金燈飾廠、伊某（以下合并稱“被告”）商標侵權及不正當競爭案中，[3]中山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認為：三雄極光公司在電子鎮流器、燈具等產品上持續使用“三雄”“三雄極光”字號及商標，“三雄極光”亦被國家工商總局認定為馳名商標，三雄極光企業字號在全國范圍內具有較高的知名度，受《反不正當競爭法》保護。

　　被告伊某為虎宇五金廠的投資人，通過在香港特別行政區設立三雄·極光（香港）國際照片有限公司，再授權其控制的被告五金廠使用的方式，以規避我國對企業注冊的審查，從而間接達到其擅自使用內地知名企業名稱字號的目的，造成相關公眾對商品產生誤認，據此構成不正當競爭。

　　據此，對于將國內知名商號或商標到境外注冊為企業名稱，再授權中國境內的實體進行使用，雖然規避了我國對企業名稱注冊管理的審查，但本質上仍然符合《反不正當競爭法》第六條第（二）項的構成要件，法院可以視情況予以認定。

　　2.律師建議

　　對于境外惡意注冊企業名稱在中國境內進行混淆性的問題，如果僅從司法程序進行滯后性的遏止，似乎不足以從根本上解決企業名稱注冊登記源頭的域外規避問題。據此，上海知識產權律所建議通過立法的方式對于行為不具有正當理由到域外登記與中國馳名商標或知名企業字號相同或近似的企業名稱，應當賦予監管部門對其登記股東或發起人進行行政處罰的權力，并通過社會監督舉報的方式發揮有效的監督作用。此外，還可以通過簽訂國際合作條約，在條約國內互相共享知名企業字號和馳名商標的名錄，作為所在國注冊登記企業名稱主動審查的限制或禁用名稱。

 

　　三、結束語

　　我國正處于由知識產權數量大國向知識產權質量大國轉變的戰略轉型時期，對于企業名稱與商標沖突的問題，無論在司法實踐中還是理論層面，我國都進行積極的探索和研究。上海知識產權律所僅以此文就企業名稱整體突出使用以及企業名稱域外登記的問題提出個人的見解和建議，以期拋磚引玉，提供研究和思考的視角。